謹以此文,獻給在建陶業低潮中仍堅守搬磚崗位的建陶人。
——題記
一覺醒來,伍錦程頭痛欲裂。
他暈暈乎乎地拿起桌上的鏡子一瞧,發現自己的額頭上竟然纏著一塊紗布,上面有幾塊已經乾透的血跡。
昨晚不過是和大區同事聚餐喝酒,喝醉沒什麼大不了,但怎麼可能受這麼重的傷呢?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一整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頭卻隱隱作痛,伴隨著的是噁心想吐的感覺——昨晚一定是喝斷片了,什麼都想不起來,腦子一片空白。
壹
懸疑迭起
「呃…」一股噁心想吐的感覺又泛起來了,伍錦程脫掉身上的緊身厚夾克,趕忙跑向衛生間。走到浴室門口時,突然身後「啪」的一聲,好像是有東西從天而降,嚇了他一跳,也將他想吐的感覺嚇跑了。他回頭一看,地上躺著一條半新不舊的灰色毛巾和一個一次性的白色塑膠袋。
他從來沒用過這樣的毛巾,也從來沒買過這樣的塑膠袋,這兩樣東西絕對不是他家裡的東西。
難道是房東裝修房子時請來的裝修工人留下的?
他的家是一套單身公寓式出租房,地面、牆面和天花板在他搬進來之前六面空空,除了必備的門窗、電源開關插座、水龍頭和電熱水器,其他任何東西都是他自己添置的。怎麼可能在某個地方藏著一條毛巾和一個塑膠袋而不被他發現呢?
難道是三樓的鄰居家漏下來的?
他將整個客廳、衛浴的天花板都看了一遍,沒有漏洞,完好無損。怎麼可能是樓上掉下來的東西呢?
莫非……?難道……?
他最近工作壓力頗大,常常透過看偵探、推理、懸疑、恐怖電影解壓,想像力隨之變得豐富而荒唐可笑。
他突發奇想,莫非這附近住著一個變態殺人狂?這兩樣東西就是TA透過什麼特別的手段和技術弄到他家裡來的?
如果真的有變態殺人狂盯上了他,那就非常可怕了。
他趕緊看了看客廳的窗戶,玻璃窗緊閉且上鎖,不可能從外面扔進什麼東西來;又跑進衛生間看了看窗戶,玻璃窗開著10厘米左右,雖然有可能藉助什麼工具從開著的玻璃窗穿過浴室將東西弄到客廳地上,但不可能穿過差不多擋住了整個門的他的身體將東西弄到客廳地上……若不是這樣,那TA究竟是怎樣才能將這兩樣東西弄到客廳呢?而且又這麼準,正好在他打算走進衛浴的時候?他腦袋迅速運轉起來,將所看過的偵探、推理、懸疑、恐怖電影中的詭計都回想了一遍,但還是不知道TA是怎麼辦到的。這種情況不可能出現。
他再發奇想,難道這是靈異事件?這棟房子以前住過什麼冤死的人?
倘若真的有一個冤魂纏上了他,那就特別恐怖了。
他設想,TA的鬼魂回來了,想透過這兩樣東西告訴他TA是怎麼被人害死的並讓他為TA報仇;或者TA認為他就是TA的仇人,根本就是來找他報仇的……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那是怎樣的一種恐怖。這種情況可能會出現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嚏”,一個噴嚏讓伍錦程恍然大悟。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昨天中午他去理髮了。洗頭時,為了防止水打濕他的棉衣,洗頭小妹將那個一次性的白色塑膠袋和那條半新不舊的灰色毛巾墊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到他理髮時也沒拿下來。理髮後,他也忘了將塑膠袋和毛巾取下來還給理髮店,一直任由它們留在脖子上。再後來,它們就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滑,被他的緊身厚夾克卡在背上。難怪後來他總覺得背上不對勁,還有點癢。當他脫掉夾克往床上一扔時,毛巾和塑膠袋就跌下來了,造成了從天而降的錯覺。
腦子裡既空白又混亂,所以才胡思亂想出這麼多事情。
貳
殺意橫生
伍錦程弄清楚了毛巾和塑膠袋從何而來,對自己的額頭究竟怎麼受傷卻仍然是一團糊塗。
他只記得昨晚參加了大區的辭舊迎新聚餐,其他的一概想不起來,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也是猶豫幾秒後才敢確定的。
想到這裡,他心裡咯噔了一下,自己只怕得了選擇性失憶症了。一個失憶的業務員,怎麼能賣好磁磚?業務員?磁磚?對了,想起來了,自己是一個瓷磚業務員,一個從市場部轉崗到銷售部剛滿一年的菜鳥瓷磚業務員。
說實話,能從策劃轉崗做銷售,雖然離不開建陶業遭遇前所未有的寒冬等客觀因素,但更與他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密不可分。
他入職陶寶飾家瓷磚以來工作始終非常努力,因為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家境不好,上面沒有哥哥姐姐,下面只有一個妹妹,父母身體不是很好,賺錢結婚和贍養父母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他學歷也不高,只讀了專科,做人又不夠機靈、圓滑,以前只做過電話銷售、信用卡推銷等一類低端的工作,馬上三十歲了卻沒賺到什麼錢,後來經熟人介紹才進入陶寶飾家磁磚做了終端推廣專員。來之不易的工作讓他倍加珍惜和無比賣力。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為了在行業低迷期逆勢而上搶佔市場,進一步將企業和品牌做大做強、做精做細,陶寶飾家瓷磚決定擴大銷售隊伍,一方面從外部招聘,另一方面也給市場部等後勤崗位的內部人員一個機會,從而讓讓新鮮血液去刺激一下那些在產能過剩、渠道裂變、消費升級等嚴峻形勢下不願上進的銷售老油條。
由於為人踏實肯幹,他受到了待人處事還算公正的營銷總經理的另眼相看,成功地抓住了這個機會,由終端推廣專員轉崗為業務員,升級為後勤人員或經銷商口中的“×總”或“×經理”。
轉職後,因為一如既往地賣力工作,再加上所負責的銷售區域雖然偏遠但還不賴,他這個情商不高、只會埋頭在終端做點實事的銷售菜鳥居然得到了大多數客戶(經銷商)的認可,連續個多月超額完成銷售任務,當業務員後的收入比做終端推廣專員時的收入至少翻了一倍。而在他做銷售還不到四個月時,跟他交往了將近一年的準女友正式接受了他的追求,並承諾要和他共同賺錢在佛山買房,一買房就與他去領證。他算了一下,照這個賺錢的速度下去,再藉一點錢,到第二年下半年就可以湊夠首付的錢了。
直到那時,他才明白許多一開始就做銷售或一些由後勤轉做銷售的業務員天天說做銷售有多苦逼卻打死也要做銷售的真正原因;何況,行業的現狀是部分業務員賺錢真的不太累,尤其是在產業快速發展的那些年,尤其是和行銷部人員等後勤人員相比。
打死也要做銷售?想到這個「死」字,他猛然記起了關於昨晚大區聚餐時的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依稀記得聚餐過程中大家有說有笑很是開心,只有自己一個人低頭憋氣喝悶酒,三分醉意後藉著酒勁對大區總監陳立仁質問道:「陳總,請教一下,我們大區一共八個人,我的總業績排名第五,年度銷售任務完成率排名第三,達到100.5%,憑什麼年度考核我的分數倒數第一?還要成為公司被裁的八位業務員之一? ”
「小伍,你……你什麼意思啊?」一直被下屬吹捧得找不到北且也有早有醉意的陳立仁對突如其來的質問大感意外,不由得怒從心起,「裁員還沒有正式公佈,你激動什麼啊?
「做人?」他一下就被陳立仁的話惹毛了,口不擇言道,「給你送禮送錢拍馬屁就是會做人?笑話!」
「…伍錦程,你太沒規矩了,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滾出公司,2018年的提成一分錢都拿不到?」
「你他媽再說一句,信不信我現在就揍你一頓!」
他本來想嚇唬嚇唬陳立仁,推他幾把算了。不料覺得大丟臉的陳立仁搶先發難,猛然將手中的碗扔了過來,一下就砸傷了他的前額,鮮血直流。他火冒三丈,順手抄起一張椅子朝陳立仁砸去。陳立仁悶哼一聲便倒在地上,頭上血流如注。
……
回憶到這裡,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當著那麼多人狠狠地砸了自己的上司一椅子,他闖了大禍,他可能搞出人命了。
叁
真相大白
看了那麼多偵探、推理、懸疑、恐怖電影,見識過那麼多電影裡的殺人犯,伍錦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會淪落為殺人犯。
與殺人相比,因年度考核倒數第一而被裁員實在不算個什麼事兒!
他現在後悔得連腸子都青了。就算法院對他判過失殺人罪,坐牢也是鐵定的。
這事兒木已成舟,再也沒有辦法改變;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事實。但坐牢這種殘酷的事實自己能坦然接受?
如果自己坐了牢,女朋友會怎麼做?想都不用想,她一定會跟別人跑了。
如果自己坐了牢,父母會怎麼做?想都不敢想,老弱多病的他們會多難過。
如果自己做了牢,自己銷區的經銷商還能遇到像自己這樣負責任、一心為他們著想的業務員嗎?想想都覺得滑稽,自己都生死難卜,還惦記得客戶。
真是可笑又可悲,古人說三十而立,他已經三十歲了:連真正的戀愛都沒有談過,更別說娶老婆;連讓父母對自己不用操心都還沒做到,更別說孝順他們;以為自己的個性也能做銷售,沒想到做銷售的結果會這樣;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買房買車成為新佛山人,沒想到這個夢才剛開始便已經慢慢結束……
完了,一切都完蛋了。他心亂如麻。
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鈴聲。他心灰意冷地拿起手機,按下了虛擬接聽鍵。
「你在家嗎?怎麼敲了半天門不開門啊?」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他的女朋友甘小寧。
「我在家,」他對甘小寧說,但更像自言自語,「一切都完了。」
「怎麼回事?快給我開門!」甘小寧說。
他慢慢地走到門邊,將大門打開,然後就看到了穿著漂亮新衣服的甘小寧。
「小寧,我殺人了。」他悲傷地說。
「你說什麼?」甘小寧吃驚地問。
「我……我、殺、人、了。」他猶豫了一下,一字一頓地回答。
「你發燒了吧?」甘小寧一邊說話,一邊伸過右手想摸他的頭,這才注意到他頭上包著紗布。
「你的頭怎麼了?」
「昨晚我們大區年終聚餐,我和我們領導打架……我失手打……殺了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
「首先,你這麼老實。以前你還在市場部時,你們那個經理什麼髒活累活都派給你,你都不敢說半個'不'字;現在你出息了,敢和你們領導打架?
「小寧,我現在沒心情聽你開玩笑,昨晚我那是喝醉酒了。」
「好吧,就算你昨晚是酒壯慫人膽。那我們再看第二點。從昨天到現在,你在騰訊新聞、微信朋友圈等地方看過陶瓷業某業務員失手打死領導的新聞嗎? 反正 沒有。喝酒斷片又胡思亂想出來的事兒。
「那我頭上的傷怎麼來的啊?難道是憑空而來的?」聽了女朋友的一番分析之後,他對自己殺人的模糊記憶產生了懷疑,但還是心存疑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打電話問問昨晚一起聚餐的同事不就清楚了嘛。」甘小寧提醒。
伍錦程趕緊拿起手機撥了昨晚在場的一位同事的電話。在與同事通話的過程中,他的臉色由迷茫、喪氣逐漸變為明朗、堅定,又變得驚奇和不可思議,最後竟變成喜上眉梢。
通話一結束,他便迫不及待地對甘小寧說:「小寧,真的如你所說,我沒有殺人。剛才同事告訴我,昨晚我確實和我們領導打了起來,他用碗砸傷了我,我用椅子打暈了他。集團公司高層領導和老闆那裡,他們覺得我們陶寶飾家瓷磚的領導這樣考核和裁員簡直是胡搞瞎搞,於是連夜召開緊急會,決定開除我們的大區總監陳立仁,併處罰我們的營銷老總……我也不用走人了,明年我們一定可以買房子了! 走,我們慶祝新年去,我們去玩!
「玩什麼玩啊,都已經是2019年1月1日傍晚了!還是去看電影吧。」
華燈初上,陶博大道上的綠樹鮮花被照得熠熠生輝,兩旁的高樓大廈顯得愈發巍峨。
夜色中,個頭不高的伍錦程與小鳥依人的甘小寧手牽手,穿過陶博大道,走向吉利購物廣場。
伍錦程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對甘小寧好。同時,以後再也不能喝醉了。不,是再也不喝酒了,就算客戶對自己說「喝一杯酒就給你發一個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真的能做到嗎?
✎ 本文原標題為《裁你沒商量》,其中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為巧合。